东坡常写竹,不宁唯是,东坡还要画竹,有《竹石图》留于后世。他不仅是一代文豪,在绘画方面也颇有建树。墨竹之爱,是东坡爱竹的升华。将自己所钟爱之竹形诸纸上,必全神贯注,凝神屏息,所得墨宝必是作画者精神心血凝聚的产物。而从东坡对墨竹的探讨,则更可见东坡的艺术追求。
说起东坡与墨竹,还有一人必须一提,这便是苏轼的挚友文同,字与可。他是宋朝著名的画家,善画竹,自称“湖州竹派”。文与可与苏轼相识于凤翔,后因共同爱好墨竹而结为好友。东坡从师于他,自承“湖州竹派”,俩人常讨论画竹。师生感情甚笃。与可死后,东坡因怀念故人曾见竹废卷而失声痛哭。于是这段因竹而缔结的友谊传为佳话。
苏轼并未受过严格的书画方面的训练,所以他的墨竹并不以形见长,而是因其不俗之气。连他自己也曾说:“画不能皆好,醉后画得,一二十纸中,时有一纸可观。”对于此,黄庭坚做过切中肯綮的评论,他说:“东坡画竹多成林棘,是其所短,无一点俗气,是其所长。”但这并不影响东坡对墨竹的痴迷,和对画竹的探讨。
对于画竹的理论,最为精辟的见解莫过于“画竹必先成竹于胸”了。这是东坡画竹心得的高度概括。东坡戏墨,突出其“神”,“论画以形似,见与儿童邻”即是最好的佐证。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不顾形了,“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…山石竹木,水波烟云,虽无常形,而有常理…常理之不当,则举废之矣”(《近因院画记》),因此若要画好竹,必先知竹之常形、常理。
因此,对“成竹在胸”我们不妨这样理解,首先胸中当有竹的形,知道竹子的各种形态,这才有画竹的根本;但要让画有“气”,最重要的,胸中当有君子之心,方能挥洒卷上,使墨竹为墨君。东坡提倡神似,画以传神为贵,看重墨竹所传达出的作者的精神世界。他赏文与可的墨竹时便始终依照着这种审美的方法。也只有他对与可的画发出了:“有好其德,如好其画者乎?”的探问。
所以与可尝云:“世无知我者,唯子瞻一见识吾妙处。”这样的绘画理论不仅适用于画竹,推而广之,我们甚至可以认为东坡的诗文也遵循这样的原则,首先让创作的基本元素烂熟于心,然后才凭借胸臆中那股豪情,恣意汪洋,正是如此,苏轼才能跳出宋词的婉约,开创豪放派,成为一代词宗。他用与别人相同的常理,灌之以自己的思想,非胸中有大丘壑者焉能为此?籍由东坡画竹之论,可以瞥见这位伟大的文人一生的艺术追求所在。
人的美学观点在各个领域当是相同的。而这样的观点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国画发展,使东坡在整个中国美术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,更使得东坡在中国的文学史上留下了浓重豪放的大手笔。对墨竹有如此认识的苏轼,怨不得要说“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,叶叶而累之,岂复有竹乎!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…”这样的话,只可惜他本人画功技差一筹,也只能叹:“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,内外不一,心手不相应,不学之过也。”(《文与可画员当偃竹记》)
东坡宁可不吃肉也要种竹,不仅是因为嗜竹,恐怕更是因为“无肉令人瘦,无竹令人俗”吧。也许正是因为东坡有旷达的胸襟,潇洒似竹,刚直坚毅,不屈似竹,正人君子,气节似竹,才会有惺惺相惜之感吧。连想起东坡乌台尸案时的不屈,泰然,又叫我想到他在《跋与可纤竹》中赞竹“其屈而不挠者,盖如此云。”的句子。
刘禹锡有“高人必爱竹”的断语。东坡亦自承“瘦竹如幽人”。东坡在《墨君堂记》中写到:“世之能寒燠人者,其气焰亦未至若雪霜风雨之切于肌肤也,而士鲜不以为欣戚丧其所守。自植物而言之,四时之变亦大矣,而君独不顾。…风雪凌厉以观其操,崖石荦确以致其节。得志,遂茂而不骄;不得志,瘁瘠而不辱。群居不倚,独立不惧。”虽是写给与可的,同时也是赞竹,而在我看来,由是后几句,用在东坡身上不也很恰当么?
这就是东坡与竹的渊源,东坡好竹,竹不仅融于了东坡的现实人生,更融入东坡的艺术人生。东坡似竹,他的伟大的人格和他在文学、美术方面的成就,使他成为文化长河中的一抹亮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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