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人能够割舍一切尘世间繁花盛宴似的俗念,能够丢弃数十年奔波追逐的名利,能够了断一切爱情亲情人情,斩断一切名缰利锁,了却红尘而归于荒凉的山谷,寂静的寺院,或说,这样的人,要么是神仙,要么是魔鬼。
我辈俗人,其实是没的资质去评判这样一个或可敬、或可怕的先人的,他的经历,比我辈丰富得多,他的才学,我辈望尘莫及,他的道行,我辈不着边际,他的感悟,我辈更是深不见底,他看似消瘦的肩膀,所负荷的是我们看不见的沉重,他远去的背影,有着我们无法琢磨的决绝。
李叔同为什么会出家做一个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光头和尚?从他的很多诗文或者格言中,便可一窥端倪。你看他写的《离别》一诗:“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。晚风指柳笛声残,夕阳山外山。天之涯,地之角,知交半零落。一瓢浊酒尽余欢,今宵别梦寒。”这是一曲多么哀怨的歌啊,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,是对人世无常的深深的叹息,他把人生看透了,他把尘世看透了,更把名利和一切悲欢离合看透了,因此,他只能远去,在孤寂中寻找生命存在的理由,寻找灵魂的家园。
他说过:“谦退,第一保身法;安祥,第一处事法;涵容,第一待人法;洒脱,第一养性法。”一个在谦退中洒脱的人,他的归途必然是人迹罕至之处,这才是洒脱到极致的归宿。
李叔同出家据说有一个远因,便是他的同事、文学家夏丏尊先生的一句玩笑,一回,他工作的学校邀请了一位名人前来演讲,按理李叔同和夏丏尊应该作陪,但他俩却不愿仰人鼻息,兀自跑到湖心亭喝茶去了,二人闲聊,夏丏尊有感而发:“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!”
说者其实无心,听者却有了意,后来李叔同读了有关“避谷”修行的文章,真的断食20多天,开启了他出家的初步尝试。还有一件小事,他曾经在《题陈师曾画“荷花小幅”》的题字中写道:“一花一叶,孤芳致絜。昏波不染,成就慧业。”出家的理想因此非常强烈了。
李叔同曾经还口述过一个《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》,他说:“及到民国六年(1917)的下半年,我就发心吃素了。在冬天的时候,即请了许多经……而于自己房里也供起佛像来……于是亦天天烧香了。到了这一年放假的时候,我并没有回家去,而到虎跑寺里去过年。”这已经下定决心,要出家当和尚了。
因此,1918年农历七月十三日,39岁的李叔同在位于杭州西南大慈山的虎跑寺正式出家,他的师傅了悟和尚为他取名演音,号弘一。
为了出家,彻底断绝尘念,李叔同抛却了发妻、两个儿子和他的日本小妾,在禅房门上贴着四个字:“虽存若殁”,所有家人一律不见,所有家信一律退回,妻子在门外苦苦哀求、长跪不起,他只托人捎话一句:“当作我患虎疫死,不必再念。”从此,生离如同死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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