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第六十四回,贾琏的小斯兴儿在花枝巷和尤氏姐妹谈起贾家的主子们时,提到贾府的一个规矩,便是凡少爷们大了都会在其房里放两个“屋里人”服侍。旧时,许多贵族大家会在小少爷到一定年纪时,在其房中放几个贴身服侍的丫头,这丫头除了服侍该少爷饮食起居,重要是为该小少爷解决生理需要,谨防其外边走了邪,影响家族脸面。
这位少爷结婚后,这些“屋里人”的命运便被交到主子奶奶手里,如贾琏的两个“屋里人”,在王熙凤过门后便寻了由头将其撵走了,继而强逼自己的心腹平儿做了通房丫头,一来显得自己贤良,二来为拴住贾琏。通房丫头,因其睡卧之处与主人的卧室相通,以方便主人随时使唤,故因此得名。通房丫头要做的事非常多,如平儿,除了充当女主人王熙凤的工作、生活秘书,更在男主人和女主人同房时在一旁打点下手。
在第七回,周瑞家的送宫花至王熙凤处,方走进院子,便见坐在凤姐房中门槛上的丫头丰儿向其摆手,示意其往东屋去,周瑞家的会意,至东屋刚和巧姐的奶娘说几句话,便听那边房门响了,只见平儿从里面端出一个铜盆来,叫小丫头舀水进去,此时屋里传来贾琏的笑声。此处毫无风月笔墨,但读者无不明白,这是作者用“柳藏鹦鹉语方知”的方式,描写贾琏夫妇的闺房之乐,而作为通房丫头的平儿则在一旁听差,或整理衣物,事后打水清洁等。
此外,除了伺候主子们同房,作为仅次于小妾的通房丫头,亦有侍寝男主人的义务,但凡男主人需要,通房丫头就只能服从。故在尤二姐流产后,凤姐假惺惺骂平儿没福:“也和我一样。我因多病了,你却无病也不见怀胎。”。那么,平儿与王熙凤一样服侍贾琏多年,为何却未曾怀孕?其实非要深究,不过是不能、不敢也不想罢了。
首先是不能
兴儿说过,王熙凤是个醋瓮,平儿虽名为贾琏通房丫头,但和贾琏到一处次数少得可怜,一二年才一两次。便是如此,被王熙凤知道还要在嘴里掂十几次。平儿和贾琏皆惧于凤姐之妒,平常说话都得保持距离。在第二十一回,贾琏跟平儿求欢时,平儿躲开了,贾琏恨得弯腰骂:
“死促狭小淫妇!一定浪上人的火来,他又跑了。”平儿在窗外笑道:“我浪我的,谁叫你动火了?难道图你受用一回,叫他知道了,又不待见我。”由此可知,平儿因为惧怕被王熙凤记恨,宁愿选择得罪贾琏。而贾琏虽记恨王熙凤,却因惧内也不过嘴上恨骂凤姐而已。如此,一两年才有一次到一处,受孕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,平儿没有身孕理所当然。
然而,以平儿的机敏和城府,她完全可以背着凤姐与贾琏同房,毕竟有一儿半女在手,地位自然拔高,如赵姨娘,即便合府之人都鄙夷她、践踏她,却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。而以平儿的为人处世,依靠子女多半可以在贾府如鱼得水,平儿为何不这么做呢?
说到底,她也不敢。
王熙凤嫁入贾府时,有四个陪嫁丫环,然而最后死的死,嫁人的嫁人,仅留一个平儿。试想贾府丫头上百人,年纪轻轻便死去的真没几个,以凤姐后来毒害尤二姐的手段来看,再结合兴儿说的“凡二爷多看一眼的丫头,她有本事当着爷的面打个烂羊头”,这死去的丫环不可谓不大有奥妙。试想,若非平儿知进退有分寸,不懂挑妻窝夫,王熙凤还能留她到今天吗?
平儿自小跟随王熙凤,对于这位主子的脾性焉能不知?试想平儿若怀了孕,多半也是尤二姐的下场,平儿又怎会以身试法?当然,除了自保,平儿还有一层考虑。在贾府一种丫头中,若说最有权力的,当属平儿。素日里凡王熙凤照顾不到之处,平儿都会私自做主,王熙凤便是后来知晓亦不追究。而在王熙凤卧病期间,因为玫瑰露一事,柳五儿被冤枉,盗窃者彩云则逃之夭夭,最后平儿行权,才为柳五儿平冤。
平儿能有此权利,自然是因为站在了王熙凤的身边。而权力向来是那么吸引人,如平儿一朝怀孕,便是与王熙凤为敌,即便被王熙凤放过,没有酿成尤二姐的悲剧,这样的地位体面绝对是不复存在的。
有人说过,《红楼梦》最令人细思极恐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新生命,只有陆续死去的人。细细想来却是事实,宁府自不必说,贾珍、贾蓉妻妾众多,且正是年轻力壮时,却丝毫不见有人怀孕。荣国府内,贾代善当年生下两子,贾赦贾政又各自生下两三个儿子,到了玉字辈突然凋零。这是为何?无非子嗣繁衍与家族气数息息相关,而贾府这座大厦即将倾塌,又怎么能与宁荣二公之时相比?譬如清朝,入关皇帝顺治不过短短23岁,就有八子六女,而晚清几个皇帝皆纷纷绝后,正是将亡之兆也,贾府亦如是。
所以,别说是平儿,连成日应付贾琏的王熙凤,都难得怀孕,好不易怀了个哥儿,还是掉了,这就是命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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