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回,查抄大观园,贾惜春的丫鬟入画也搜出了一些她哥哥私相传递的物件,贾惜春的反应是这样的:惜春胆小,见了这个也害怕,说:“我竟不知道。这还了得!二嫂子,你要打他,好歹带他出去打罢,我听不惯的。”那么,入画的私物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呢?
因问是那里来的,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,说:“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。因我们老子娘都在南方,如今只跟着叔叔过日子。我叔叔婶子只要吃酒赌钱,我哥哥怕交给他们又花了,所以每常得了,悄悄的烦了老妈妈带进来叫我收着的。”
原来是这么一回事。这样的事情,并不算太严重。正如凤姐所说:“这话若果真呢,也倒可恕,只是不该私自传送进来。““素日我看他还好。谁没一个错,只这一次。”问题的关键在于,这样一件小事情,贾惜春为何这样害怕?
其实还没有搜出入画的私物之前,贾惜春已经十分害怕了:因惜春年少,尚未识事,吓的不知当有什么事,故凤姐也少不得安慰他。可见这恐惧,是早已深藏在惜春心底了,并非一朝一夕,也并非入画之事。而更奇怪的是,当入画把私物的来由说清楚之后,贾惜春非但没有减轻恐惧,反而是更加决绝,更加的无情了。所谓:
惜春道:“嫂子别饶他这次方可。这里人多,若不拿一个人作法,那些大的听见了,又不知怎样呢。嫂子若饶他,我也不依。”这里其实有些威逼凤姐法办入画的意思了。为何连凤姐都觉得入画可恕,贾惜春反而不依不饶了呢?
及至她的亲嫂子尤氏来了,贾惜春又一再要求尤氏:“昨儿我立逼着凤姐姐带了他去,他只不肯。我想,他原是那边的人,凤姐姐不带他去,也原有理。我今日正要送过去,嫂子来的恰好,快带了他去。或打,或杀,或卖,我一概不管。”
贾惜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决绝,就连尤氏也说:“他从小儿伏侍你一场,到底留着他为是。”入画也苦苦哀求:“再不敢了。只求姑娘看从小儿的情常,好歹生死在一处罢。”入画的话说明平时惜春和入画相处得是好的,也是有感情的。
从这个角度来看,贾惜春确实有些冷酷无情了。正如尤氏所言:“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。”但是,再深入的理解贾惜春和尤氏的一番争吵,就会发现,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。
首先,抄检之时,惜春固然害怕,但是还没有撵走入画的意思的,只是要求凤姐责打入画。而一旦听到入画的私物竟然和她的哥哥贾珍有关联之后,立马就逼着凤姐把入画撵出去了。这是一个微妙而关键的态度。其次,贾惜春和尤氏的争吵,更印证了这种微妙而关键的态度。
第一,当贾惜春从尤氏处证实入画的私物确实是贾珍赏赐入画哥哥的之后,贾惜春非但没有罢休,反而指责尤氏:“你们管教不严,反骂丫头。这些姊妹,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,我如何去见人。”
第二,当尤氏为入画求情的时候,贾惜春进一步道出了她的心声:“不但不要入画,如今我也大了,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。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,我若再去,连我也编派上了。”
这话就非常严重了。贾惜春本是贾珍的胞妹,宁国府的嫡系小姐,如何却反而要断绝了本家呢?贾惜春的理由,就是听说有人背后议论宁国府议论贾珍的很多不堪的话,她怕自己也牵扯进去,误了她的清白。
接下来,贾惜春还有一段话,是这样说的:“我一个姑娘家,只有躲是非的,我反去寻是非,成个什么人了!还有一句话:我不怕你恼,好歹自有公论,又何必去问人。古人说得好,‘善恶生死,父子不能有所勖助’,何况你我二人之间。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,不管你们。从此以后,你们有事别累我。”
这是声明跟宁国府跟哥哥贾珍跟嫂嫂尤氏正式的绝交了。而绝交的原因就是躲是非。那么,是什么样的是非,使得贾惜春这样害怕,这样坚决的要和哥哥嫂子划清界限呢?
争吵到末尾,有一句话,点题了:尤氏心内原有病,怕说这些话。听说有人议论,已是心中羞恼激射,只是在惜春分上不好发作,忍耐了大半。今见惜春又说这句,因按捺不住,因问惜春道:“怎么就带累了你了?你的丫头的不是,无故说我,我倒忍了这半日,你倒越发得了意,只管说这些话。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,我们以后就不亲近,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。即刻就叫人将入画带了过去!”说着,便赌气起身去了。
这里明明白白的说了,尤氏心里有病,什么病?还记得秦可卿死的时候,尤氏所谓旧疾犯了”推病“吗?这就是病!原来,贾惜春所谓的有人编排宁国府的是非就是贾珍和秦可卿的爬灰事件,尤氏是知情人,自然心里有病了,自然要恼羞成怒了。
这样一来,贾惜春心底深藏的恐惧就清楚了。贾惜春已然从风言风语中知道了秦可卿和贾珍的丑事,知道了秦可卿之死的真相,这种事情,惜春知道是灭门之祸,因此深深的恐惧。她唯恐宁国府的丑事带累了她的清白,因此,她才要和宁国府彻底划清界限,绝交,不来往的。她是要保住她,一个小姐,一个姑娘的清白。
所以,惜春舍了入画,其实也是因了入画的私物,竟然也跟哥哥有关,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,自己身在荣国府大观园,依然摆脱不了宁国府的影响。既然入画也和哥哥有关联,即便是间接的也不行,那么,只能舍了入画方可求个干净了。
所以,惜春说:“我不了悟,我也舍不得入画了。”又说:“古人曾也说的,‘不作狠心人,难得自了汉’。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,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!”这就是贾惜春心底深深的恐惧,那恐惧就是家族的不伦之事,而入画因了跟贾珍的关系,贾惜春才决定舍弃她的。
其实,贾惜春不仅舍了宁国府,不仅舍了入画,等到她不仅听到宁国府的是非,也听到荣国府的是非,预感到大厦将倾的时候,她也是如法炮制,舍了荣国府的,她宁愿去当尼姑,”缁衣乞食“,也要保住为人一世的清白,清清白白的来,清清白白的去。这就是僻性孤介百折不回的贾惜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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